一位中年教师与苏轼的隔世共鸣

2025-12-08 16:22 阅读
自在飞

在经典诗文的浸润中成长,与许多古代文人有过短暂的神交。若要问我最爱谁,非苏轼莫属,没有之一。卓越的才华、可爱的性格、斐然的政绩……但凡一点都让人钦佩不已,而苏轼却全部具备,实在让人为之着迷。虽然,通过文章片段、视频短片等,已经星星点点地拼凑了对苏轼的印象,但是对于一个“东坡迷”来说,这还远远不够。于是,我捧起《苏东坡传》,跟着这位偶像一起完整地重走他的人生路,去深切体会一个知识分子在苦难中完成的精神蜕变,也重新思考自己的教育路、人生路。

一、真才华与真智慧

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年)的殿试,苏轼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让欧阳修、梅尧臣等考官一致感叹“大才”,都说要评为第一。因欧阳修猜测是门生曾巩所写,为避嫌评为第二。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在由仁宗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上,二十岁的苏轼和十八岁的苏辙给仁宗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回到后宫,仁宗激动地对皇后说:“我今天为子孙选拔了两位太平宰相!”宋仁宗嘉祐五年(1061年),在难度远胜科举考试的制科考试中,苏轼列为第三等(第一、二等都只是虚设,第三等同最高等),苏辙考入第四等。苏轼屡次拔得头筹,名动京城。

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苏轼被任命为翰林学士知制造,要为皇帝起草诏书,虽有固定格式,但需要引经据典。十几年后,一位姓洪的大臣来学士院工作,他对自己的文才颇有自信,问侍候过苏轼的宫人:“我的文章比苏东坡的如何?”宫人说:“也许他的文章不如你的华丽,但我从没看见过他查书。”苏轼的学识渊博可见一斑。 

苏轼的才华堪称中国文化史上的奇迹。他不仅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更在诗词、散文、书法、绘画等诸多领域成就卓著。读他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你会惊叹于那穿越时空的哲思;品他的《赤壁赋》,你能感受到宇宙意识与人生感悟的完美融合;观他的《寒食帖》,你能在笔走龙蛇间触摸到他起伏的心绪。

然而,真正打动我的,不是他天赋异禀的才情,而是他将才华融入生活的智慧。被贬黄州期间,他研究出“东坡肉”,写下《猪肉颂》;在惠州,他陶醉于“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寻常快乐;甚至在偏远的儋州,他依然开办学堂,播撒文化的种子。这种将卓越才华与日常生活无缝衔接的能力,让我深思:作为教师,我们不仅要传授知识,更应教会学生如何将知识转化为滋养生命的力量。苏轼的才华之所以不朽,正因为它从未脱离生活的土壤。

二、纯真性格与生命本色

如果说才华是上天的馈赠,那么性格则是个人修行的成果。

无论何时何地,苏轼都不隐藏自己的看法,只要觉得对国家、对人民有利,他就敢于进谏。王安石推行新法,宋神宗坚定地支持,苏轼在这样的情形下,依然能大胆劝谏宋神宗学会守静,不能冒进。即使批评新法的老臣、朋友、弟弟被治罪、外放,苏轼仍不知自保为何物,依旧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千字的《上神宗皇帝书》,直言新法弊端,劝告皇帝不要用权力压制百姓。

苏轼率直天真,从不掩饰喜恶。司马光去世,程颐负责主持葬礼。程颐不让参加过祭祀大典的文武百官再来司马光家参加丧礼,又说司马光的儿子应该悲痛得起不了床,不应该出现在灵前。苏轼心中厌恶,忍不住说了一句“此乃鏖糟陂里叔孙通所制礼也。”(指乡下来的冒牌叔孙通)众人听后哈哈大笑,程颐气得满脸通红。从此,苏程结怨。

苏轼的纯真,使他受了很多苦,也给他带来了更多不羁的快乐。相比如鲠在喉,表里不一,还不如一吐为快,恣意潇洒,远离自己讨厌也讨厌自己的人,去和志同道合的朋友把酒言欢。在黄州时,苏轼晚上找朋友喝酒,喝的是朋友偷偷酿的私酒,因为没有下酒菜,还杀了一头重病的牛烤着吃。尽兴后发现过了半夜十二点,不能进城,苏轼就带着好友翻墙而入……这些无伤大雅的“荒唐事”,让这位大诗人显得更加可爱可亲。

苏轼一生三次被贬,足迹从繁华京城到蛮荒海南,但他从未被命运击垮。乌台诗案后,从仕途巅峰跌入人生谷底,他却在黄州写出了“大江东去,浪淘尽”的千古绝唱。这种“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不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在磨难中淬炼出的生命智慧。

这种性格特质让我联想到现实生活中的许多人。有些人严肃认真,不苟言笑,少了些趣味;有些人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少了些真诚;有些人怨天尤人,悲观厌世,少了些阳光;而有的人却是有才有情,坦荡踏实,无比真诚可爱……人到中年经历了一些事,也感受到了自己的性格带来的挫折和幸福。为什么如此喜爱苏轼?因为想成为怎样的人,就会喜欢怎样的人。生命的本色已定,要继续喜欢!

三、大胸襟与大作为

苏轼最令人叹服的是他博大的心胸。政治上,他既反对王安石的激进变法,也不苟同司马光的全盘否定,这种不站队、只站对的独立精神,让他两边不讨好,用侍妾朝云的话说就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但是他的不合时宜却守住了知识分子的良知,更守住了自己的清醒智慧和真诚本心。生活中,他的朋友上有皇亲国戚,下有耕夫野老,他曾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

这种心胸在贬谪生涯中愈发开阔。在黄州,苏轼远离朝野,自在闲居,开荒种地,研制美食,还创作了大量诗词。见黄州太贫困,有的人家生下女婴常常将其溺死,于是成立救儿会,自己带头每年捐钱。在惠州,他醉心当地的景色,更加淡泊、平静,并时刻想着如何为百姓做实事。在儋州,已经62岁的苏轼依然乐观向上,发展当地农业,制药救人,打水井防疾病,改变当地女人劳动、男人睡觉赌博的风俗,促进黎民和内地移民的团结友好,创办书院,培养出海南历史上第一位举人……坎坷的命运并没有使苏轼变得麻木冷漠,他始终怀着一颗悲悯之心,用豁达乐观的心胸迎接所面临的一切。他将每一个流放地都变成了精神故乡,将每一次挫折都转化为生命的养分。

仅仅会写诗,并不足为奇,让人佩服的是这样一个率性诗意的文人,竟做出了那么多大功业——治密州旱灾、蝗灾;治徐州水灾、修黄楼;开西湖、修苏堤……正是拥有忧国忧民的大胸怀,才会无论顺境、逆境,都能以淡然之心过好每一天,以慈善之心对待每一个人。

这让我反思教育的本质:我们是否过于注重学生的成绩,而忽略了培养他们崇高的理想和包容的胸怀?在这个价值多元的时代,能否理解与自己不同的人,能否在逆境中保持心灵的开放,或许比知识的积累更为重要。

四、爱家人与不鸡娃

写苏轼写到这里应该差不多了,但我还是想写一写苏轼与家人。

苏轼有一个豁达乐观的爷爷苏序、一个大气晚成的父亲苏洵,以及一个朴素善良的母亲程氏,在一个安贫乐道的书香门第中长大。苏轼敬爱这些长辈,长大后常常深情回忆年幼的情景。他与弟弟苏辙更是一辈子的家人、朋友和知己。他们兄弟共同努力,一起参加考试,一起被皇帝重用,也一起被贬谪。苏轼写的诗词中,有很多都是怀念弟弟苏辙的,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有《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苏轼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位女性分别是结发妻子王弗、续弦妻子王闰之(王弗的堂妹)和侍妾王朝云。苏轼对聪慧如书的王弗尊敬又深情,王弗27岁病逝后,苏轼种植三万株松树以寄哀思,并于十年后写下悼亡词,其中“十年生死两茫茫”传诵至今。苏轼对患难与共的王闰之充满感激与愧疚,并在祭文中写道“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对灵魂知己王朝云,苏轼总是说“还是朝云了解我”,称其为纯洁天女,自己则为维摩诘,为其作《朝云诗并引》《赠朝云》等词,在朝云离世后,苏轼还筑六如亭,写下墓志铭给予朝云高度评价。

苏轼自己才华横溢,但对子女的期望却只是愚鲁平安、无灾无难。朝云给苏轼生了一个儿子,中年得子的苏轼非常开心,为这个小儿子取名为“苏遁”。满月那天,在《洗儿戏作》中写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另外三个儿子的才华比不上父亲,但是在苏轼看来,这三个儿子都让人非常欣慰。他在给王巩的信中写:“子还可责同元亮”,将自己和陶渊明相比(陶渊明写过《责子诗》,责备五个儿子不仅没有才华,还不愿意勤学苦读),认为儿子们个个勤奋好学,只要“孺子可教”足矣。苏轼对孩子如此“低要求”、顺其自然的态度,值得当今每一个“鸡娃”的焦虑父母学习。

每一个健康向上的人,大多有一个温暖安全的港湾;每一个仁爱豁达的人,首先应该爱自己的家人。

合上《苏东坡传》,从教二十多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我意识到,教育不仅是知识的传递,更是生命的对话。苏轼用他的一生告诉我们:才华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取得多高的成就,而如何用这才华丰富自己与他人的生命;性格的可贵不在于永远乐观,而在于在绝望中仍能找到希望的微光;心胸的伟大不在于容纳多少知己,而在于能够理解甚至包容那些与自己不同路的人。

明天,当我们再次走上讲台,面对那些稚嫩的面孔,我们要记得:我们正在培养的,不是未来的考试机器,而是有可能成为像苏轼那样——有才华但不傲慢,有个性但不偏执,有胸怀但不失原则——的完整的人。

苏轼晚年总结自己:“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对我而言,若他日回顾教学生涯,或许会说:“问汝平生功业,传道授业解惑。”这并非自夸,而是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黄州惠州儋州”,而真正的功业,是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活出苏轼式的饱满与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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