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
在看到父亲两鬓的白发时，我突然发现父亲老了，难道父亲是突然老的吗？那一刻，我的心隐隐酸疼，我好像好久没有认真观察父亲的变化，以至于他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我都不得而知。
     说起父亲更多的或许是在儿时的记忆里。个子不高，黑且瘦，外貌是我所没法用词语形容出来的，非要形容，那就只能用“普通”二字吧！但却有一点，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明显的特征：父亲的背部，密密麻麻的长满了大大小小的黑痣。
   每年夏天，我家都种植红菱。从前太小，只知道红菱采回家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的挑拣着吃，却从没看过红菱是父母亲顶着烈日站在池塘中央一个一个采摘下来的。没过腰部的池水虽有几分凉意，也没能让父母的汗水少流一滴。每一朵红菱藤被抬起又放下，父母亲就是这样在烈日下重复着这样的动作，赤着脚在池塘中小心翼翼的挪动着，生怕脚下的淤泥里会藏着“惊喜”。也许红菱也是有灵性，能体谅父母的艰辛，少有红菱的尖角会刺向父母沾满浆液的双手。烈日的焦灼下，汗水浇灌着池中的红菱，红菱长了一茬又一茬。一整个夏天，父母亲就这样，弓着背，泡在池塘里，直到远处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父母亲才从池中慢慢挪着步子走向岸边。那个年代，全村没有一户人家有手机，回家的时间点就只能看着太阳的方向和周围人家的烟囱。红菱采摘回家，一天的工作也没能结束，红菱要分嫩的和老的，父亲便又蹲在水井边把红菱倒进大木盆里，装满水的大木盆里嫩红菱探出头来浮在水面上，父亲还得时不时的用双手去搅动盆里的红菱，以免老嫩红菱掺杂在一起。而这时候的红菱却不再那么友好，尖刺总是会扎向父亲厚厚的手掌和沾满浆液的指尖，父亲也总是一脸平静的拔了刺继续挑拣。二百来斤的红菱就这样被一一挑拣出来。老的红菱是要煮熟了才卖的，劈柴，生火。那时候，我和姐姐年纪尚小，只能帮忙压水和看看灶里的炉火。在炎炎夏日里，夜晚八九点村子里还有一家人家的烟囱冒着浓烟，那一定就是我的家，这一天，才算是结束。
父亲的一天，是从凌晨一两点开始的，而不是太阳升起的时候。红菱装成袋，两个袋口绑紧，我和姐姐两个人扶着自行车的龙头，父亲双手抓起两袋红菱架在那辆老旧自行车的后座两侧，多的时候又再横放一袋。记忆里，父亲就是那样力大无比，我和姐姐难以企及，也未曾想过父亲会有老的日子。那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这样的凌晨，父亲会泡一包方便面当做早饭吃了再去卖红菱，仅有盐巴作调料的方便面，在我看来也是美味佳肴。父亲总是吃不完的就剩下，放在堂屋最显眼的地方。屋檐下，父亲推着自行车，骑过场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头顶是满天的星星。而我，也就欣然的的享受着父亲吃剩下的方便面，再入梦里。
   再见父亲就已经是六七点的样子，他总是光着膀子，坐在房间的地上和母亲聊着市场上红菱的价格和一早的收入。那是我们一家的生活费，一大部分是我和姐姐的学费。我总是坐在父亲的身后，数着他后背的黑痣，一颗一颗的，像极了凌晨天上的星星，而我总也没能细数清。父亲反手推开我的手，嗔怪着不让我继续。我好奇，怎的就不可以，父亲说：“老话里说，痣越数越多，后背的痣越多，越操劳”。我吓得停手，生怕自己的行为再让父亲长出更多的痣，心想：父亲后背的痣是会背着一辈子，难道父亲也要操劳一辈子？我说不出话。
这是儿时，关于父亲最深的记忆。后来父亲背部的痣点掉了，留下的只有星星点点的疤迹，我心生感激，科技的发达可以让父亲不必再饱受背着黑痣过一生的劳苦。父亲也不再黑瘦，胖了许多的他，上楼都会喘着粗气。可我，也从来没有忘记父亲后背那密密麻麻的、大大小小的黑痣，以及那些艰苦的日子。 
和姐姐一起散步，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她突然说了一句：“你还记不记得你吃剩下的方便面？”不等我回答，我姐抢着说，那时候哪里是爸吃剩下的，一包方便面就那么一点，爸的饭量你还不知道？分明是你嘴馋，爸舍不得吃留给你的。“许久，我没有说话，我怕我姐看到我眼里的泪花。从前，我怎么就没有想过，父亲怎可能吃不了一包方便面？而这些话，我的父亲，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
听父亲说起这事儿的那年，姐姐的孩子都上了小学，而我，也未曾注意过父亲后背是否因为我的缘由而再长出黑痣？
这一年，我三十三岁，还未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