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评专栏】评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之十三

2022-06-11 16:30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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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上演以来,反响热烈,好评如潮,得到国内知名戏曲专家学者的高度评价。相关专家学者先后在《中国文化报》《文艺报》《中国戏剧》《戏剧文学》《中国艺术头条》《歌剧》《广东艺术杂志》等相关媒体发表剧目评论后,引发了全国热议。

  江西文旅发布今日推出中国艺术报新闻部副主任,主任记者郑荣健的评论文章《回归混沌,得来传奇与不羁》(此文发表于《文艺报》2021年6月18日报刊,第8版面),以飨读者,请广大观众持续关注《一个人的长征》。

  回归混沌,得来传奇与不羁 ——评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 郑荣健

  在20世纪30年代那个天崩地坼的历史动荡中,一次被后世称之为“长征”的战略转移正在进行。一个被称为“骡子”的马夫,因受雇驮运物资被骗,猝不及防地被卷了进来——为要回自己赖以谋生的工具骡子,为信守承诺护送苏维埃中央银行金条,马夫一路追寻红军足迹,历经千难万阻、险恶重重,最终把金条送到了“第二首长”手中,并完成了自己成长成熟、从“诚信”向“信仰”蜕变升华的过程。这是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编剧盛和煜,导演张曼君)所讲述的故事,充满民间的、传奇的色彩,也蕴含着喜剧的忧伤。

  20世纪80年代以来,长征题材的叙事逐渐跳出以重要历史人物、重大历史事件为视点的正面书写和结构样式的史诗追求,通过触摸历史动荡中个体的处境、经历和选择,既反映出史学研究的掘进成果,也反映出人文思潮的个性化转向。关注人,或者说关注具体的个体命运,在有关“大人物”与“小人物”、“大历史”与“小团圆”的角度选择中,逐渐打开了一种新的叙事模式同道,出现了《我的长征》《马蹄声碎》等一批有影响的文艺作品。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进步,使得我们对于同类题材的叙事表达变得更加立体丰富、抒写文本更加多姿多彩。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改编自罗宏小说《骡子和金子》,承此脉络而又别开生面,突出地表现在它底层的、在野的状态——既非主流的宏大叙事,也有别于精英预设的个体关怀,而是用猝不及防卷入事件的民间本能,懒散不羁地释放出枝蔓线条。

  作为一个底层小人物,马夫“骡子”不可能像后世历史学家那样预知到“长征”的漫长、凶险,显然也缺乏认识其重大意义的浪漫想象。他被卷入长征,逻辑是朴素的,无非是为信守承诺、物归原主。一开始,他的处境是相当被动的,他对那个动荡年代里血与火的战争及部队的转移,完全是蒙昧无知、评估不足的。在长征题材的所有叙事当中,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无论是主流的宏大叙事还是着重小人物书写的个性关怀,往往都基于一种“将要进入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事件定性和历史认知,但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却把整个故事重新抛回到了一种民间的混沌状态,让人物根据具体的情境去做出选择,也因此从最原初、最具体的角度挖掘出了生存本能、生活需要所蕴藉的能量与活力,以及它们经过锤炼升华为理想信念的过程。不居高临下,不灌输感召,而是提供了一种理想信念的民间解法,诠释了“自发”向“自觉”转变的深刻逻辑。这种混沌情境,无疑更具有历史现场的味道。

  就像吉特生所定义的歌谣:“生于民间,为民间所用以表现情绪,或为抒情的叙述者。它又大抵是传说的,而且正如一切的传说一样,易于传讹或改变。”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就是这样一首歌谣,不拘一格,不限定式,很大程度上就源于这种混沌状态。我想起老一辈人回忆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的情景,说村前的队伍过了几天几夜。其实他们也像马夫“骡子”一样,只能通过直接的、具体的感知,删繁就简,提炼出最传奇、最触动人的内容来口口相传。某种程度上,也标定了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的叙述文本和舞台样式——传奇的喜剧,喜剧的传奇。这是民间叙事的特点和戏曲表达的基因逻辑所决定的。

  在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中,围绕马夫“骡子”和护送的金条,形成了几组人物关系:一是“骡子”和花姑。他们青梅竹马,即将成亲,“骡子”为苏区运送物资,也是为了收拾家当,好早日把花姑娶上门,结果却被卷入了事件,而花姑得知“骡子”跟“小妖精”跑了,一路追了上来。二是“骡子”和王火彪。王火彪本为抓到红军师长得赏钱,得知“骡子”身携金条,更加狂喜,也一路追了上来。三是“骡子”和邱排长。作为护送苏区中央银行金条的红军干部,他职责所在,又拧不过“骡子”倔强要亲手交予“第二首长”的“一根筋”,只好一路追寻、搭档护送。于是,失去骡子的“骡子”和骑着大红马追寻革命理想的团长小姐古玉洁在前疾驰,身后跟着分别为爱、为财、为革命的三个人,踏上了漫漫征途。

  这个叙述逻辑,严格来讲未必经得住推敲,比如民团队长王火彪远远跑出辖区范围单枪匹马追踪一个马夫,花姑抛弃家庭操持而从江西追到了贵州,离家出走的古玉洁也没有遭到父亲的拦截阻挠,等等。但我想说两个层面的意思:一是艺术真实高于生活真实,在解决基本的动机-行动因果链前提下,抽离生活真实的宏观情境是能够接受的,而这恰恰是民间叙事的重要特征之一。二是这部戏最重要的样式感,就在于抽离、留白所带来的陌生化效果,用严格的现实主义逻辑去规范、去评价它略显夸张、变形的白描勾勒与浮世绘审美,恐怕有脱离艺术审美之嫌。从回归混沌的民间视角,到进入传奇的喜剧结构,再到夸张、变形乃至土洋结合、歌舞同台的自由不羁,赣州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显然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探索,而这个探索无论是题材视角、叙述文本还是舞台样式,都透着浓厚的重塑民间、重塑传统与沟通现代的意味。这对于赣州采茶戏乃至地方戏曲的变革,是有重要意义的。

  全剧7场戏,涉及的历史内容包括血战湘江、遵义会议、飞夺泸定桥、草地行军等,但都变成了“骡子”一路追寻的视角。跟我预想中张曼君惯用的手法很不一样,这部戏的重点不再着眼于从“程式”中生发新的歌舞语言,而是跳出既往定式,变成从“舞台”的角度去调度所有的元素。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剧中化用皮影与偶戏的元素,在第三场“马夫救美”中有一个剪影的定格,古玉洁把“骡子”卷挟上马飞驰而去,花姑、王火彪、邱排长分别以追踪的姿势烙在舞台上。就像一个舞台审美的宣告,我是在玩偶,是在白描勾勒,是在夸张变形,是在写意传神。而黑骡子和大红马的关系,也变得充满了民间混沌与理想浪漫碰撞衔接的象征寓意。在此审美规定性下,我们也顿时能够理解、能够接受,乐队从乐池中站了出来搭腔接词不再突兀,为追寻革命理想而用歌剧腔调演唱。甚至,我隐隐有一种感叹,古玉洁青春浪漫的身影,与“骡子”土腔土调的重唱,包括有关破灯笼的那个土谜语,叠加的审美信息除了冲突的悬念、喜剧的趣味、腔调的反差,何尝不是对长征途中不同路线选择的一种民间暗示呢?革命需要感召、团结不同的人加入进来,知识青年的热血弥足珍贵,但唯有跟中国实际相结合,革命才有出路。

  盛和煜用极具烟火气、极具民间趣味的语言为这部戏赋予了喜剧的底色,一些本可能落入生硬教化的情节,也被用诙谐幽默的语言打通,如“骡子”从唱“睄妹子”到唱“干革命”,古玉洁朗诵高尔基《海燕》与“骡子”讲破灯笼的笑话,等等。但其实他是给这部戏提供很多留白的,或许正因这种留白,让“黄金搭档”张曼君在从采茶戏出走又回到采茶戏时,能够笃定从容地跳出所有又拥抱所有,去试验一种比“新歌舞叙事”更加大胆、更加超然的舞台探索。有的评论者认为,这部戏已超出了采茶戏范畴而进入采茶歌舞剧行列,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张曼君对采茶戏太熟悉了,这部戏其实始终没有脱离开采茶戏,或者说始终在一种若即若离之间,像牡丹调、渔鼓调、哭调、古文调等唱腔以及采茶戏中的矮子步等,都用得藏筋蕴骨、得体贴切,而皮影偶戏、二重唱、四重唱等的运用又写意乱入,看似偶得,却得真意。这当然离不开几位主要演员特别是“骡子”饰演者杨俊的扎实基本功和优秀的舞台表现,但导演之敢用能用以及不拘一格、不限定式的自信从容,是起到灵魂作用的。

  对于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大家比较纠结的是“骡子”身负的金条到底有多少根以及到底有多重。从叙述文本、舞台样式的审美规定性角度,我倒不觉得这对于整部戏有多大的逻辑伤害,而且少几根轻几斤就能解决,在夸张变形的维度里,是可以接受的。唯独“骡子”一定要把金条亲手交给“第二首长”的动机逻辑,倘若仅从信守承诺的角度去构建,似乎有些牵强。我以为,“骡子”走上长征路,一定不是自始至终因某个强烈动机而发生的。正如前面我讲到这个故事非常独特地把“长征”抛回到民间混沌状态,“骡子”是经历从自发到自觉的过程,而自发源于他为信守承诺以及对形势估计不足——懵。当他一路追寻,蓦然发现家乡越来越远,回去变得困难且丢脸时,他的动机便掺进了更多的性格内容——倔。从这一刻起,他从被动变成了主动,变成了自己跟自己的斗争。只有经历了这个过程,他的犹豫纠结、无奈倔强、笃定坚持才显得更加饱满丰富,进而从自己的感同身受以及古玉洁、邱排长的相继牺牲中,感受到了理想信念的力量与温度,实现了性格意志的转变——信。目前看来,他由被动转为主动、体现他个性特点的环节似乎有些薄弱,而过度依赖于他信守承诺来支撑整个行为动机,难免让人觉得不够有力。一个人由信条到信仰的成长史,是需要进行自我淬炼、自我革命的,而这个自我革命发自内心,必然要撬动到最初的动机。在我看来,这才是这部戏最震撼人心、最真实深刻的内涵,也是“骡子”最光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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