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成为大书法家,统共走了哪几步?八大山人为什么要学黄庭坚,就因为他俩都是江西人?

2022-06-16 11:33 阅读
平常心得

     八大山人书法之路的第二个时期是49至59岁的“还俗矛盾转折期”。

    到1671年(46岁),八大山人学董董其昌学得惟妙惟肖、几可乱真,已经有成熟的董字作品。正在这时和以后的若干年,八大又转而学起黄庭坚。

八大什么时候开始学习黄庭坚的呢?学者们的意见不一。比如刘文海认为是52岁左右[1],王方宇认为是在55岁以后,因为一直到1678年(53岁)才有了学黄字的作品[2]。

 八大为什么要学黄庭坚?

难道是因为他俩都是江西人?(黄庭坚,江西修水人。)应该说,作为一个土生土长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江西的南昌人,八大对江西这块土地、对江西文化、包括对江西名人是很熟悉、极有感情的。比如他对陶渊明、欧阳修、陆九渊、黄庭坚呀、包括经常来江西的李白、苏轼等人的人品与作品极熟悉,随手拈来,经常引用和书写。但是,八大学黄庭坚,倒不是因为是江西同乡,而要联系当时的社会形势变化以及八大的心态变化来看。

 1662年(清康熙元年),南明皇帝朱由榔被抓并绞死在昆明,南明最后一个政权“永历”覆灭,清廷对明朝的军事行动取得彻底胜利,在全国的统治得到巩固,于是,康熙对前朝遗民的态度就开始由追杀剿灭转向政治管制和文化笼络。1668年(康熙七年,八大43岁),康熙降诏:凡明宗室窜伏山林的,可还田庐,复姓氏。这一政策对明宗室成员有影响的,他们开始考虑要不要回到社会。八大山人听道这个消息,本已绝望的心肯定又活络起来。要不要回归社会?要不要返回家园?他在纠结、他在盘算、他在考虑。

 1674年端午节的后二天,黄安平为八大画一幅肖像,这一下勾起八大的人生回忆与展望。他回想了自己的逃禅经历,痛惜自己“剺破面门,手足无措”,感叹“赢赢然若丧家之狗”,现在“到头不识来时路”,对今后他打算道:“兄此后直以贯休齐己目我矣”,最后,他郑重钤一枚“西江弋阳王孙”印,几十年来一直逃禅保命,隐姓埋名,从皇亲贵族沦为被追杀的对象,有姓不能叫,有命难以保,家仇国恨不能,满腔怒火不能发,只能闷在心里几十年,正所谓“湿絮包火”,巨石遏泉,郁积勃结。在这种形势下,八大那颗强压下去死了的心开始活跃起来,往前走了一步,有了还俗的想法。

 1679年(康熙十八年),八大54岁,朝廷继续调整政策,康熙下诏开博学鸿词科,优抚故国之遗贤,同时下令修纂《明史》。清廷各级地方政权开始荐举“贤才”,修纂地方志,礼遇遗民中的知名之士,以笼络汉族的人心。接着,他应临川县令胡亦堂之邀前往临川参加编修《临川县志》。临川是明益王的封地,也是当年阻击清兵南下的重要抵抗地。八大山人在这里触景生情,情不自禁,两度发病癫狂,内心汩浡郁结多年的悲愤抑沉顿时被唤醒,思想斗争激烈,心理冲突纠结,随着癫疯的持续发作而冲腾喷发。最后,在1680年(55岁),终于撕裂其僧衣并焚之,告别佛门,走回南昌还俗,回到世俗社会。回到南昌后,看到人去物非的旧时家园,内心的狂绪继续愤发,随后伴着嘻笑怒骂而化成愤世嫉俗的狂者言行。

八大这些年的思想斗争是激烈剧烈的,情绪言行是跌宕波动的,一是从八大的名号来看,八大的名号都有时段性,从其使用时间段可看出八大思想变化的过程。他在出家做和尚期间使用“传綮”(1659-1676)、“灌园长老”(1659-1660),还有点潜心修禅、立志传承或逃世逸民的味道。而在1681到1684(56-59岁),八大多用“驴、驴书、驴屋、驴屋驴、个山人”等名款,陈鼎《八大山人传》:“岁余,病间更号曰个山,既而自摩其项曰:吾为僧矣,何不以驴名?遂更号曰个山驴”,可见八大的情绪是压抑愤懑的,是愤世嫉俗的,是冷眼向人的。二是从八大的书画实践来看,他要么就不写不画,1679年、1680年这两年就没有可靠的传世作品,要么就像明末清初的遗民画家陈洪绶一样,时而“吞声哭泣”,时而“纵酒狂呼”,陈鼎《八大山人传》说:山人“或洒以敝帚,涂以败冠,盈纸肮脏,不可以目,然后捉笔渲染,或成山林,或成丘壑,花鸟竹石,无不入妙。如爱书,则攘臂搦管,狂叫大呼,洋洋洒洒,数十幅立就。”邵长蘅《八大山人传》也说:“醉后墨渖淋漓”,书风也带有强烈而深刻的情绪化,用笔尖锐外露,线条躁动不安,节奏跳跃动荡。

了解当时形势的急剧变化和八大的心理活动、言行表现,就不难理解八大的艺术创作、包括书法历程了。显然,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中规中矩、一笔一画的楷书,还是清秀散淡、文气十足的董其昌行草,它们在审美趣味和情绪表达上都不可能再符合八大此时的精神状态和表达要求了。于是八大必然会寻找另一种书体了。于是他找到了黄庭坚。

黄庭坚的书法特征是:长枪大戟,中宫外放,内紧外放,笔画伸手放脚,极其舒展,结体欹侧开张,纵横开阖,书体“变化无端”,奇拗硬涩。王世贞评价黄庭坚的行书说:“以侧险为势,以横逸为功,老骨颠态,种种槎出”,而黄庭坚书法的这种风格正好与八大这时的心理同构,八大的书法,在黄庭坚书法中,注入了自己难以名状的情绪,亢奋恣肆,放达险绝,“或寄以骋纵横之志,或以散郁结之怀”(唐·张怀谨)。

这一时期,八大山人书法中黄庭坚的影响,留下了许多印迹

1674年(49岁)的《个山小像》,在随后的49-53岁之间,八大山人前后有六次在上面题识,隶书、章草、草书、行书、楷书、篆书等六体俱全,分别是:一、八大山人篆书题“个山小像”四字,后有董其昌体行草两行。1674年题。二、八大山人题,大字章草,小字行草。1674年题。三、饶宇朴题。四、彭文亮题。五、八大山人题,隶书。1677-1678年题。反映了他这五年里的书法面貌。

其中,1674年(49岁)的行书题识“甲寅蒲节后二日,遇老友黄安平,为余写此,时年四十有九”,写得像董其昌——

     《个山小像》上的题跋,《八大山人全集》第1集,江西美术出版社2003年版。

而题于1677年(52岁)的诗作“生在临济曹洞有,穿过临济曹洞有。洞曹临济两俱非,羸羸然若丧之狗。还识得此人么?罗汉道:底?个山自题”,写得像黄庭坚——

《个山小像》上的题诗,《八大山人全集》第1集,江西美术出版社2003年版。

两者相比,发生了明显变化,已从董书的清秀萧散转向黄书的奇拗纵横。

再如,《芙蓉湖石图扇页》(1678 50岁 重庆博物馆藏)扇面上题诗——

《芙蓉湖石图扇页》,《八大山人全集》第1集第40页,江西美术出版社2003年版。

题画诗“总欺学学与尧尧,唤作天门第一桥。待到中流人共晓,莫将深浅问江潮。个山”已有黄庭坚的笔意,酷似黄庭坚的《伏波神祠诗》和《松风阁诗》,但尚有刻意模仿的痕迹。

《梅花图册》(1677,52岁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个山人屋花卉册》(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的题款书法,都明显在学习黄庭坚。

1681年(56岁)《绳金塔远眺图》,这是目前所见八大最早的有明确纪年的上“驴”款的作品。

到了1682年(57岁),《行书刘伶酒德颂卷》的面貌就不一样了。不但写明“仿山谷老人书”,也确实似黄庭坚书体,收紧中宫,伸展长画。八大的书法风格已从清秀萧散转向奇坳纵横、恣肆侧险,爽利痛快。

再如1682年(57岁)的《古梅图》。此画我们在本书已经分析过,这里分析其题画诗的书法-

《古梅图》上的三首题画诗,《八大山人全集》第1集第47页,江西美术出版社2003年版。

八大在34岁的《传綮写生册》之《西瓜》也有三首诗连写三种书体连用的情况,都是连用楷、行、草三种书体题诗。现在这幅57岁的《古梅图上》又是用三种书体连写了三首诗:

“分付梅花吴道人,幽幽翟翟莫相亲。南山之南北山北,老得焚鱼扫(虏)尘”;

“得本还时末也非,曾无地瘦与天肥。梅花画里思思肖,和尚如何如采薇”;

“前二未称走笔之妙,再为《易马吟》:“夫婿殊如昨,何为不笛床?如花语剑器,爱马作商量。苦泪交千点,青春事适王。曾去午桥外,更买墨花庄”。

(这三首诗的具体解析见本书第2章第一节)

八大连用三种书体来书写这三首诗,是要宣泄心中一浪高过一浪的亢奋情绪,但是,这时的书体已经看不见欧阳询、董其昌、黄庭坚的痕迹了,楷书脱却了欧体俊俏方正,代之以奇崛结体,并渗入行书笔意,如“分”的写法似乎行书,“相”的结体奇崛,行书也找不到董其昌秀润纤柔的踪迹。特别是最后一首草书《易马吟》一诗,开始呈现八大自己的面貌,集字大小穿插,笔法刚柔兼济,略带篆书笔意。从中可以看出八大将米芾书法粗笔遒劲、瘦笔诡利与黄庭坚奇拗纵横、恣肆侧险的书法结体融会贯通,从而形成非米非黄的八大书法的雏形,引发八大书风的突变与自己风格的形成。[3]

这一时期,八大对不同书体也有表现出选择性。他多书草书,甚至在原有较为规矩的章草基础上,出现狂草,用笔连绵,线条带有黄字的波动起伏,结体大开大合,字形忽大忽小,婉转多姿。当然,线条有些生涩,还不够淋漓酣畅,字字之间的映带关系也不够自然。[4]正是受到黄庭坚的影响,60多岁时,邵长蘅见到八大的字说他的书法“颇怪伟”。

 

有一点应该说明:我们把八大书法第一期截止时间定在1677年(52岁),因此这一年的《梅花图册》是八大具有董其昌风格的代表性作品,而第二期的起始,我们定在1674年(49岁),因为《个山小像》这一年的八大题识已有学黄庭坚的印迹。这两个分期是有时间交叉和重叠的,这就说明八大在学黄庭坚的时候,并没有放弃学董其昌。他这时的书法特征既有董其昌的风格,又有黄庭坚的影子。

 

本文是对拙著《不语禅——八大山人鉴赏笔记》第6篇的加写。


 

[1]刘文海:《浅析八大山人书艺路径及学书过程中的取与舍》,转载于《八大山人研究大系》第八卷·下,江西美术出版社2015年版,第118页。

[2]参见王方宇:《记八大山人书法拓本》,《八大山人的书法》两文,分别转载于《八大山人研究大系》第八卷·上,江西美术出版社2015年版,第117页、第2页。

[3]胡光华:《八大山人书法的艺术风格》,转载于《八大山人研究大系》第八卷·下,江西美术出版社2015年版,第74页。

[4]宋涛:《浅淡八大山人的书风形成及其演变》,转载于《八大山人研究大系》第八卷·下,江西美术出版社2015年版,第123页。

 

作者:姚亚平
编辑:陈婷 审核:李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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