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足球，咋就成了盘丝洞？

 

“腐败不除，中国足球永无宁日。我始终认为，足球领域打击各种腐败问题是件好事，我们可以在新的起点上更加健康地推动足球工作的发展。”

2月9日，中国足协召开警示教育大会，中国足协主席陈戌源对足球界的反腐问题掷地有声。岁末年初，中国足协接连出事，男足主帅李铁进去两个多月后，原秘书长刘奕、现专职副秘书长陈永亮又鱼贯而入。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2月14日一早，社交平台上就盛传足协有大鱼。傍晚，湖北纪监委网站揭开谜底，大鱼就是陈戌源本尊。情人节，就这么过成了擒人节。

陈戌源

一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叛变了革命。球迷在他五天前的反腐讲话后面留言：身先士卒，做好表率作用。

陈戌源违纪违法详情，坐等纪检部门调查通报。以他的年龄，按他的资历，晚节不保令人唏嘘。

42个月前，从大型国企一把手位置上退下来三年的陈戌源，出山成为中国足协首任专职主席。这显然不是进场接盘的好时机。狂飚十年的金元足球退潮，世界杯预选赛开战在即，不久新冠疫情在全世界肆虐。中国足球缺钱，缺人，缺信心。除了口水，其他什么都缺。

上任伊始，陈戌源也放过三把火，从足协大院内到整个足球界大盘。那些改革举措，带有浸淫体制内多年的思维，比如足协内部的精兵简政，不许女队员涂口红。在中国足球积重难返、自媒体高度发达的当下，这些举措不出所料，理想很丰满，效果很骨感。

与历届前任相比，本届足协所处的舆论生态很大的不同是，不再有八千足记盯牢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出现在第二天全国几百家报纸、几十家门户网站，更大的可能是，几秒后就会图文并茂出现在各大社交平台，被朋友圈百万次转发，被放大、被误读，甚至被歪曲。对媒体的这种新业态，陈戌源们明显缺少准备。

陈戌源在足协主席任上的三年半，交出的成绩单是，总计有35个职业队散伙，男足国家队排名从亚洲第8掉到第11、世界第68掉到第80，中超品牌商业价值比2015年时缩水到1/16，中超球队的分红从1亿直降到800万，绝大多数职业俱乐部饥寒交迫，中超联赛风雨飘摇。男子国字号球队冲出亚洲依旧有心无力。

这当然不能都怪足协。 三年疫情，关门办赛，房地产下行对足球的投入大减，中国足球的整体大环境滑向漫漫熊市，短期内想力挽狂澜，神仙都无能为力。

让他开始人设坍塌的是，世界杯预选赛三年里，他坚定看好的国家队主帅李铁毁人不倦，犟驴般地坑爹。

二

球员生涯以跑不死著称的李铁，转型俱乐部总经理和中超、国足主教练，进阶为一颗蒸不烂、煮不热、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铜豌豆。他球员时代跟媒体和球迷关系一向紧张，到俱乐部和国家队主帅任上，发展到不可理喻的程度。

球员、教练和俱乐部经理都是职业，君子爱财没错，只要取之有道，但像李铁这样操作的不多。

李铁的国家队主帅年薪800万元，国产教练史上最贵。最初的合同是两年，世界杯预选赛的第一阶段40强赛出线后，足协送上一份到2026年的长约。40强出线是什么概念？同组里的对手不止一个是业余球员组成。

李铁到了国家队，还身兼武汉卓尔（后来的武汉长江俱乐部）总经理，遥控指挥，年薪3000万元，合同5年。这个匪夷所思的合同后来产生纠纷，最终把他送上不归路——忍无可忍的俱乐部老板最终把他的种种违规操作举报到纪检部门，去年11月被带走。而此前，陈戌源竟然亲自出马，到武汉替李铁讨薪。李铁是老寿星吃砒霜，都啥时候了还敢讨薪。

至今让人耿耿于怀的是，对归化球员的使用，李铁好象憋着一口气要跟球迷和媒体对着干。归化，本来是为了卡塔尔世界杯预选赛的一场不惜血本的豪赌，14个队员身上总共花费近20亿元，国家队招募了6个，但这6个人从来没有同时出场，任由外界千呼万唤、望穿秋水。一场表现差强人意的比赛后，李铁的排兵布阵遭到漫天质疑，他本人竟然第二天在微博上回应：昨晚我早早睡了，睡眠质量很好。

十二强赛陈戌源多数时候亲自督战，在西亚的酒店里最多呆了一个多月，李铁的表现和风评，陈戌源似乎不闻不问，友情提醒都没有，任由中国男足这条船，被李铁一顿胡乱操作，以很荒唐憋屈的方式沉入海底。

竞技体育归根到底靠成绩说话，要是十二强赛中国队昂首出线，陈戌源的结局我们不敢设想，但李铁大概率会成为不世出的功臣，他的雕像可能竖在东北老家，或者某个对足球充满热情的城市，像2001年时那样。

但竞技体育的残酷在于，不成功，也不会成仁，没有功劳，就没有苦劳。这样的悲剧，可以联想一下南宋那个殚精竭虑图谋北伐恢复中原的主战派宰相韩侂胄，北伐失败他身败名裂身首异处。他曾祖父是北宋名相韩琦，范仲淹的黄金搭档，他自己却在《宋史·奸臣传》里遗臭万年。

三

自媒体和社交媒体上，陈戌源的形象相当糟糕，而出事之前，在业内，俱乐部官员和教练、球员眼里差强人意。仔细梳理，球迷们对他的冷嘲热讽，2月14日之前，主要是受李铁牵连，属于用人不察，或者遇人不淑。然后是很诡异地命令俱乐部改名，不许企业、品牌名字出现在球队名号上。

中超中甲各俱乐部本身没有造血功能，每年总投入近200亿元，金主冠个名也就图个吆喝，这样的机会被生生剥夺。已经经不起折腾的中国足球，本该休生养息固本培元，他来个釜底抽薪，导致怨声载道。

陈戌源出事之后，个别自媒体欢呼，中国足球天亮了。更多的人只是谨慎乐观，这只是中国足坛反腐走向深入的一步，跟中国足球竞技水平的提高有多大关系，要走着瞧。中国足球反腐，这不是第一次，但愿是最后一次。

中国足坛上一次声势浩大的反腐，是在2009年。当时的足协领导班子几乎一锅端，加上金哨裁判、韩日世界杯出线功臣等，涉案的上百人，刑期最长的两年前才出狱。那次反腐之后，中国足球迎来十年金元时代，疯狂投入，联赛热火朝天，一派繁荣景象，但一到世界杯预选赛，就被打回原形。

更早的一次反腐远在2001年，绿城宋卫平、吉利李书福和浙江体育局局长陈培德组成三驾马车，反赌扫黑轰轰烈烈，宋卫平交出了黑哨名单，但石沉大海。那年中国男足历史性跻身世界杯，反腐不是主旋律。

这次的足球反腐，算是本世纪的第两个半回合。与上回合第一个不同的是，球员和裁判暂时不当主角，足协领导和国家队主帅直接占C位，俱乐部官员叨陪末座。

第二个不同是，中国足球的竞技水平和整体环境更不堪了。归化了六个球员，十二强赛仍当了副班长。下届世界杯预选赛，绝大多数归化球员不会再披挂上阵，亚洲虽然多了三个半席位，但凭中国队现在这副家底，能啃到多大一块肉，心里完全没底。

单纯从竞技层面讲，反腐未必能让中国足球立马惊天逆转，但不反腐一定让中国足球暗无天日。凭足协现在这个班子的德才，要保住亚洲第十一的位置，非常困难。世界第一运动，在世界第一人口大国搞成这模样，是可忍，孰不可忍?

四

一个无法回避的沉重话题是，中国足坛的腐败为什么每隔几年就死灰复燃？

陈戌源出事后，22年前反黑的陈培德感慨，这么多年了，中国足球的水平越来越低，出事的官员级别越来越高。他也纳闷，这个陈戌源，他不懂体育，更不懂足球，是怎么当上足协主席的？至于其他话题，白发苍苍的陈培德意兴阑珊。对中国足球，他也许无话可说，也许不想多说。

老子《道德经》里说，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大致意思是，高明的管理者，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次一等的，和群众打成一片，群众交口称赞他；再次一等的，大家怕他，敬而远之；最差一等的，大家辱骂他。自己都信用欠费，自然没人相信。

中国足协这二十多年来的历任主席，都是体育总局领导挂名，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偶尔来讲个话，批个文件，中国足协的把把印子，在专职副主席手里，他们才是真正的掌门。

历任掌门，《道德经》里说的四种类型门类都齐全。要么在别的项目上功成名就，要么体育理论造诣精深，要么别的领域干得风生水起，但到了足协几年下来，没人获得过群众高美誉度。庸庸碌碌是最好的结局，灰头土脸还算不错，折戟沉沙都不意外。足协成了盘丝洞，神仙进去都成了妖。有人戏称，这位置，也许只有ChatGPT能来，或者别归化球员了，还是归化个足协主席。

归化足协主席也没辙。这项运动，在全世界范围内，腐败像球场上的临门一脚，是老大难。中国足协的业务上级——国际足联，最近三十年来腐败问题如影随形。任内批发了两届世界杯主办权的布拉特臭名昭著，贪腐二字能刻到他脸上，像《水浒》里骂北宋大兵是贼配军一样。

2016年，布拉特被自己的组织禁足六年。2021年，又被追加六年。就是说，他定夺的俄罗斯和卡塔尔世界杯，都禁止他入场。2026年北美世界杯，他也只能当个普通观众，安心地守着电视机或手机。

巴西前足协主席特谢拉，原国际足联主席阿维兰热的女婿，在巴西享受的骂名，比李铁和陈戌源加起来还多。国家队主帅、球员对他都不恭敬，别说足球王国的球迷和媒体了。天才辈出、腐败横行，多年来都是巴西足球的一体两面。足球王国在世界杯舞台上大起落落、迷雾重重，腐败丛生的巴西足协难逃其责。

五

对球迷而言，足球运动是项单纯的娱乐，世界杯是全世界人民最大的嘉年华。对足球从业人员来说，则是一宗巨大的生意。很多时候、很多地方监管并不严，要是手握一定的权利，又心术不正的话，有巨大的寻租空间，大到定夺世界杯举办权，敲定赞助商，小到球员转会，动辄都是千万甚至上亿的买卖，上下其手，财源滚滚。国际足联名声最差的时候，FIFA简称被球迷音译为非法组织，国际足联副主席、韩国人郑梦准差点儿老拳伺候腐败份子布拉特一顿。

随着社会发展和科技进步后，中国足球现在的腐败，球员踢假球这类简单粗放型操作已不多。踢假球是个技术活，有时候假踢比真踢更难，功夫不到家，很容易露马脚。裁判操纵比赛，也比过去难很多。现场观众、网上球迷的火眼金睛不必说，VAR的引入，几乎砸了黑哨的饭碗，就像医院自从网上挂号，大厅里的扒手再精湛的手艺也难有用武之地。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如果足球从业者忘记初心使命，监管又失位，足坛假丑黑破土而出。像球员转会，外援单笔交易上千万美元，国内球员上亿人民币，树挪死，人挪活，经纪人跟总经理、主教练一顿操作猛如虎，钱就被挪活了。至于权高位重的足协官员，跟江湖道上的打成一片，能折腾出什么动静来，想都想得出来。

陈戌源任内，很奇葩的是主教练李铁的身份，国家队主帅、俱乐部总经理、经纪公司老板、商业代言人，堪称变脸大师。比陈戌源先进一步的足协原秘书长，就是足球经纪人出身。往好里说，他们同舟共济，往坏里说，猫鼠同穴。

我认识的一个计算机专家兼资深球迷感叹，中国足球和DUV光刻机，到底哪个先搞出来，真不敢预测。但世界杯期间，一个在中国从事多年基层青训的日本足球教练觉得，凭中国的财力、人力和对足球的热情，好像没有理由搞不好。日本职业足球和中国几乎同时起步，他觉得可以分享的经验是，要耐得住寂寞，认认真真地做。

这让人想起带中国队唯一一次世界杯出线的主帅米卢的口头禅——态度决定一切。态度端正了，中国足协不愁走不出盘丝洞，中国足球不愁走不出阴沟。（记者 吴鹏 视频 李文瑶）

 

编辑：李坚  审核：李运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