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井冈山:两本记录一生的笔记本

2024-10-30 16:31 阅读
井冈山融媒

在新中国成立75周年,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创建97周年和井冈山革命博物馆建成65周年之际,井冈山革命博物馆获赠了两本珍贵而特殊的笔记本。这是两本看似非常普通的笔记本,其中一本为红色,正面为“工作记录本”下方标有“机密”2字,最下方为单位“中国人民解放军广州军区”;另外一本为褐色,正面为“会议记录本”下方也标有“机密”2字,最下方为单位“中国人民解放军广州军区司令部”。红色笔记本的内容是一位将军亲笔撰写的自传,从序言到每个章节,脉络清晰,字迹工整,内容丰富、翔实,其中贴以照片为佐证。褐色笔记中记载的则是他一生中参与的每次战斗,详尽到每一天都有记录,甚至还有对此次战斗的复盘内容。如此珍贵的笔记本,它们的主人又会是谁呢?

(一)

10月15日,井冈山革命博物馆编辑研究科接待一位老先生,他叫欧阳建中,其父亲是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的欧致富,是当年解放井冈山的48军142师的师长。在将星璀璨的1955年,从井冈山走出来的将帅多达56位,虽然欧致富不是其中之一,但“48军”在井冈山人民的心目中的地位不亚于“红军”。因为全国解放前夕的井冈山人民还处在水深火热中,饱受苦难煎熬,直到1949年,48军142师解放井冈山,才再一次将他们期盼已久的红旗插上了井冈山。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48军142师是以延安教导二旅一团和冀热辽部队冀东18团为主力在东北扩编的部队。其前身中的第49团可追溯到井冈山斗争中的“红一团”,即,诞生于秋收起义部队,1927年9月29日三湾改编组成的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1948年11月,部队由第11纵队改称第四野战军第48军,军长贺晋年,政委陈仁麒。第31师改称第142师,欧致富任师长,谢镗忠任政委。

欧致富,原名欧阳致富。他一生身经百战,参加了百色起义,跟随红七军千里北上与中央红军会师,参加了中央苏区的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次反“围剿”作战,跟随中央主力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历经八年抗日战争,三年解放战争,参加了辽沈、平津等著名战役。在党的教育培养下,在中国革命战争中,他战斗作风英勇顽强,作战指挥果断沉着,是我军的一位优秀军事指挥员,为中国革命和新中国的国防建设事业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欧致富历任江西军区吉安军分区司令员,第五十五军副军长,广州军区副参谋长,广西军区司令员兼军区党委第二书记,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常委,广西区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广州军区副司令员,广州军区党委常委。1955年,欧致富被中央军委授予少将军衔,并荣获二级“八一”勋章和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各一枚。1979年,欧致富参与组织对越自卫反击作战。为巩固西南边防和捍卫祖国主权不受侵犯作出了贡献。1988年7月,中央军委给欧致富授予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二)

欧阳建中此行的目的是向井冈山革命博物馆捐赠关于父亲战斗经历的电子版资料,共计886张图片、7份文档资料、3本PDF版欧致富写的回忆录书籍资料。其中回忆录包括了父亲生前写下的 《红旗插上井冈山》《黄崖洞保卫战》《挥戈南下》《隆化激战》《山关遭遇恶战》《戎马生涯》《总部特务团在太行》等宝贵文章,照片包含了欧致富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留影及1949年前后不同时期的珍贵图片。

其中有一张照片引起了我们的关注,它拍摄于1949年10月1日,是欧致富带领48军142师解放井冈山后,将红旗插上了井冈山主峰的一张照片,同样的照片我们馆里也有一张,但远不如这张的清晰度高。在欧致富亲笔撰写的红色笔记本中详细而生动地描述了当年解放井冈山的经过:

当我们步步深入到井冈山区时,心情又逐渐沉重起来。反动派糟蹋过的村庄,一片凄凉。许多房屋,变成一堆焦黑的废墟,屋内生长着几尺深的杂草。只有那一堵堵半截的墙壁上,还模糊地残留着红军时代的标语字。许多村庄的群众,不等我们走进村,就跑进了深山。

这一天,我随着一支部队,在遂川通向泰和的路上行进。中午,在靠近路旁的小村附近停下休息,忽见从村里踱出来三五个老年人。他们不敢走近来,远远看着我们。好久,好久,一个年近六十的老汉,慢慢地走近来。他悄声问战士:“你们是哪里来的队伍?”战士回答说:“我们是从江北来的,我们是人民解放军,就是从前的红军打回来了!”老人仍然半信半疑。当我走上去说话时,老人又怯生生地问:“你们是红军?”

“是红军!”

“是毛委员的人?”

“是,我们就是毛委员的人!”

老人突然抓住我的手,用嘶哑的哭声,叫了一句:“同志哥!”泪水流出来,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老人说不出话了,嘴里只喃喃地说:“毛委员,毛委员……”“毛委员”,这是井冈山人民对毛主席亲切的称呼。二十年前,井冈山人民到处唱着:“山上来了毛委员,山上山下一片红!”

“好,好,毛委员好!”老人用颤抖的声音,连声重复着。他突然扭头向村里跑去……霎时,从村里跑出来好些人。一位老人端给我一大碗茶,茶里漂着一片姜,一片咸萝卜。按照当地的风俗,老表们只有对最敬爱的客人,才敬献这种茶。我们端起碗,一饮而尽。战士们说:“这不是茶,是酒,是胜利酒……”

解放井冈山,最首要的任务是要拔掉井冈山上的一颗“毒瘤”,那就是清剿被称为“肖屠夫”肖家璧和他的“井冈绥靖区第一纵队”。早在井冈山时期,毛主席曾说过:“在井冈山有两条大地头蛇,东边有肖家璧,西边有罗克绍,不把他们打掉,我们是不得安宁的。”萧家璧与东北谢文东、座山雕并称解放前三大悍匪。但肖家璧对革命事业造成的危害,远远超过另外两个。为了向国民政府表忠心,他更加卖力地屠杀革命群众。“石头要过刀,茅厕要过火,人要换种”,这句臭名昭著的口号,就是他第一个提出来的,由此可见其心肠之歹毒。1929年1月,井冈山失守后,他实行“三天杀一次,五天烧一回”的“清算政策”。在茨坪、大小五井等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核心腹地,进行了更加惨无人道的屠杀,其中,大小五井损失最为严重,原本的123户人家,竟有69户被杀绝。新中国成立后据不完全统计,在井冈山地区前后被肖家壁杀害的红军家属和百姓达到3100多人,被他们烧毁的民房有5000多间,31个村庄基本上被烧光。

当年,142师为了抓获在井冈山犯下滔天罪行的萧家璧,将井冈山四周的大道小路,全都封死,并给每个战斗小组分发翻印后的萧家璧的相片,部队分散向山里进行地毯式搜剿。师部通知各村的群众,只要知道萧家璧的活动消息,都要及时报告。关于萧家璧的抓获过程,欧致富在回忆录中写道:

1949年9月21日,我们得到消息,萧匪只带两个亲信,出没在仙人迹、樟木坑、丁背坑、犁壁山一带。行动诡密,一晚转移数次。我们立即派出五个搜剿小队,包围了上述各点。但是,连续五昼夜,合围十七次,都扑了空。同志们并不灰心。大家数夜不眠,天阴雨淋,山上奇寒,脚上草鞋全磨烂了,有的一天只喝一顿红薯汤,仍是不停地搜剿。9月27日,湖坑的一个老表跑来说,萧家璧在湖坑。我四二五团立即组织部队向湖坑合击。28日拂晓,二连九班搜索到湖坑西山时,战士赵文珍突然发现一个黑东西,从树丛里往山下滚去。他带领一个战斗小组也跟着滚了下去。从三尺多深的草丛中,一把拖出个匪徒。同志们正掏出萧家璧的相片对,一个老表赶上来说:“不用对他就是萧家璧,他就是萧屠夫!”

在军民齐心协力下终于活捉了萧家璧,并在公审后处以死刑,告慰了无数被他残害致死的无辜的井冈山人民。

10月1日,全国人民欢庆新中国诞生的这天,142师登上了井冈山主峰。将胜利的红旗,解放井冈山的红旗插在了山巅之上。从此,被定格的这一瞬间也永远留在了井冈山人民的心里,成为了永不磨灭的记号。

(三)

生于1949年的欧阳建中很健谈,他说自己出生的时间决定了自己的名字,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在我们对他进行专访时,他可以准确地总结出父亲哪一次战斗打得最艰难,哪一次遇险最危急,甚至哪一次行军最有意义,他都了如指掌,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仿佛亲历现场,言语间充满了对父亲战斗的一生的钦佩。

他说,我们家有5个孩子,都是生在军营长在军营,在父亲的影响下,家里所有的孩子都参了军,是名副其实的军人之家。但在和欧阳建中聊起父亲平时如何与他的相处时,他突然缄口不言,仿佛触碰到心口的疼痛,停顿片刻后他说:“我父亲好像从来没有管过我们,我们姊妹几个都是自己长大的,所以他去世时我都没有哭。”说完后,他眼眶突然红了,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滑落。他用手轻轻地捶打着自己的脑门,尽量抑制自己悲伤的情绪。我们知道他是在思念亲人了,只能默默地为他递上纸巾。是啊!作为日夜奔波在战场的职业军人,于父亲角色一定是缺失的。

昨日收到了欧阳建中寄来的包裹。因为包裹得非常细致,一层又一层,以至于拆箱用了十余分钟,拆到最后一层是用家里剪裁过的一块草绿麻布包裹的。让我感动且震惊的是,他把父亲亲笔撰写的2本回忆录笔记本全部捐给我们了,还有1本1946年7月——1950年6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 解放战争四年战绩》。

他在微信里告诉我:“解放井冈山是我父亲一生中最光荣的事迹,本来只想捐笔记本的电子版给你们,但最后还是决定把实物捐给你们,我自己留一份电子版做纪念,因为它们属于井冈山,应该回到井冈山。作为他们的后代我也算是完成了传承的任务,希望你们能把他们这一代人的精神更加发扬光大。”

这样的嘱托,真挚且凝重。这是一位儿子将父亲光荣、光辉的战斗一生交付给了我们。翻开这两本虽陈旧却保存完好的笔记本,凝视着一行行如刻钢板一般的字迹,仿佛看到了一位老将军在年迈之时,昼夜伏案疾书将自己一生的经历浓缩在字里行间,交予后世流传,这又何尝不是一份深沉的父爱呢。

每一件文物背后都有很多鲜为人知的感人过程,做一个历史的倾听者、记录者就会成为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者,记录下它们,是为更多年轻一代讲好井冈山的故事,讲好中国故事提供更多素材,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职责所在。(井冈山革命博物馆 李归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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