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评论｜“南柯”新排，似梦非梦

6月5日晚，在江西省赣剧院新装修的大剧场里，灯光渐暗，鼓点轻响。台上是一群眉眼飞扬的年轻人——江西省文化艺术基金2023年度资助一般项目、新编赣剧《南柯记》正以一副青春面孔登场亮相。这一晚，唱的是四百年前的南柯一梦，演的却是贯穿四百年的迷茫与追寻：是庄生梦蝶还是蝶入庄生梦？《南柯记》以当下年轻人喜爱的方式“活”了起来。

老戏新演，意义可谓不一般。汤显祖的《南柯记》被很多剧种演绎，但全本未被完整搬上过赣剧舞台。不是不想演，是太难演——满纸佛理禅机，一梦蚂蚁王国，演不好就成了晦涩说教。

如今江西省赣剧院偏要啃这块硬骨头。《南柯记》是传世名著“临川四梦”之一，讲述东平人淳于棼醉后入槐安国，历经宦海浮沉与情感纠葛。舞台以淳于棼与契玄禅师两人饮酒谈天为开篇，淳于棼醉后入梦，被两名紫衣使引入槐安国，“长为邻，烟草路，但前去，莫踟蹰”，由此拉开“南柯一梦”的序幕。在槐安国，淳于棼博得国王欢心，得娶公主瑶芳，任南柯太守。他治郡二十年，政绩显著。后公主病逝，淳于棼回朝任左丞相，遭右丞相嫉妒。国王听信谗言，将其遣返。醒来后，淳于棼发现一切皆是蚁国幻梦，最后唱着“漫道人蚁殊径，那风刀霜刃，割不断咱厮磨磨耳鬓、疼热热交颈、暮朝朝缱绻、二十年缠缠绵绵连理恩：则缘个情、则为个情！”让台上台下泪光交织。

该剧以“情”为纵轴，贯穿对俗世人性执念叩问的同时，又以“梦”为横轴，铺展虚实交叠的浮世寓言，在终章以“情至”哲思与璀璨谢幕形成艺术张力——这种虚实相生的戏曲美学，引发观众情感共鸣，正是“南柯一梦恰浮生，万般皆无窥红尘”的舞台体现。

《南柯记》与当代青年有着精神共鸣：淳于棼从一个失意书生大醉一场到意气风发建功立业，恰似年轻人热血闯荡的心路历程。借一个蚂蚁洞，照见滚滚红尘的众生：这份跨越时空的个人“奋斗史”“励志史”及虽梦醒仍对女主保持真贞的爱情观，或是传统文化送给当代人的一剂醒世良药。

赣剧《南柯记》的创排首演，更深远的意义还在于对赣剧血脉的延续。作为弋阳腔的传承，赣剧曾有过“美、秀、娇、甜”的辉煌（毛泽东主席评潘凤霞《游园惊梦》），却也曾面临老观众流失、新观众难觅的困境。但让人欣慰的是，近年来，赣剧《红楼梦》《李迩王》等新编戏，在省内外展演都取得了良好的口碑和市场反响，它们以精良的编排正为赣剧拼出一条“出戏、出人、创新”之路。

赣剧《南柯记》集结了业内超强阵容：一级编剧罗周在保留原著精髓的同时进行了精简提炼；一级导演徐春兰通过古典雅韵又细腻精心的编排把控节奏；一级作曲陈汝陶担任唱腔设计，用原汁原味的青阳腔表现情境；一级作曲王啸冰担纲作曲，全新编配让剧中音乐更为丰富。台前幕后的每一位演职人员，都以严谨的态度对待每一个细节，力求真实地表达出《南柯记》的“情”与“梦”。

这让现代观众从眼到耳享受了一场艺术大餐。

这版《南柯记》把“梦”玩出了新意。光影流转、舞台如梦，婉转的唱腔飘缈如呓语。梦境与现实在“屏风后相见”“云端对唱”间自由跳转，让人恍然不知身在戏中还是梦中。音乐上，这部剧以传统青阳腔打底，却融入现代编曲的呼吸感。随着定场锣鼓声声，一支曲、几声叹，衬得蚁国公主的唱腔如露滴清荷。观众直呼：“原来老戏也能这么‘仙’！” 节奏上，删繁就简，两小时讲透一场人生大梦。蚂蚁国宴饮的热闹、沙场征战的激昂、梦醒时分的空茫，如短视频般一幕接一幕冲到眼前。有现场观众感叹：“比追剧还过瘾！”

赣剧《南柯记》对白里还穿插了一句南昌方言，这个令人猝不及防的“梗”，让现场观众会心一笑，使得整个观演气氛轻松又活泼。“很喜欢这种拉近观众距离的创新，让人有了代入感。”有观众表示，这种活泼不是硬蹭热点，而是加入地域文化元素后，恰好让古老剧种有了现代的新表达——好表演要“暖时有距离，冷时有温度”，创新就是让古典美学以轻盈姿态着陆当下。

赣剧《南柯记》还有着满台的青春气。

在这部剧里，是台前幕后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是已经长大的“赣七班”孩子们（省赣剧院十年前培养的幼苗）和青年演员的挑大梁：饰演淳于棼的廖聪，是南昌大学青年教师，去年11月，他自导自演的小剧场赣剧《南柯悟道》就获得过中国校园戏剧节优秀剧目奖；饰演瑶芳公主的青年演员朱莹莹，则是青春版赣剧《红楼梦》黛玉的扮演者，在《南柯记》中，她一反黛玉的弱柳扶风，演出了瑶芳公主的英姿飒爽。

老戏骨的根，新演员的魂。落幕时，淳于棼执伞雨中立，似梦非梦焉。台下观众却红了眼眶——他们读懂的不仅是古人的悟，更是自己的惑。四百年前，汤显祖写梦警世；四百年后，年轻人以赣剧为舟穿越时间洪流。

“戏曲的青春化不是表面功夫，而是观念的焕新。” 演出现场，台下举着手机拍照的尽是年轻人，“我们不妨理解为这是古老声腔与青年心跳的同频，戏曲传承的焦虑终被青春笑意化解。”有观众如是说。

（钟秋兰  文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