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做音乐的人还是单纯一点好
酷狗音乐人赵迎
音乐,自古以来都是单纯之人的事业。你看那古时的伯牙,若不是心中尚存一份天真,如何能弹出"高山流水"的意境?后来子期一死,他破琴绝弦,固然是知音难觅,却也因为看透了这世间不过是"往来无白丁"的虚伪,琴声便失了魂魄。
音乐创作,本是从混沌中抽取秩序的手艺。莫扎特谱曲时,据说脑中先有完整的乐章,他只需将其"抄写"下来即可。这般天赋,若非保持孩童般的纯粹,如何能接通那天籁之音?后来人说他"不知人间疾苦",正是这"不知",成就了他的音乐。待到成年后稍谙世事,他的作品反倒少了那份透明。可见,过早地"开眼",于音乐家未必是福。
贝多芬年轻时,何尝不是满腔热忱?《英雄交响曲》里燃烧着理想主义的火焰。然而耳聋后,他看清了世态炎凉,音乐便转向内省。《命运》叩门的四个音符,已是看透世事的叹息。晚年的《第九交响曲》虽宏大,其中欢乐颂的狂欢,细听却带着几分强颜欢笑的味道。一个彻底绝望的人,如何能写出真正的欢乐?不过是理智构建的空中楼阁罢了。
东方先生亦如此。嵇康临刑前弹《广陵散》,说"《广陵散》于今绝矣",并非仅指曲谱失传,更是深知后世再无人能如他一般单纯地理解音乐。他看透了司马氏的虚伪,看透了名教的腐朽,音乐便成了绝响。后来人再弹《广陵散》,不过是形似而已,魂已随嵇康赴了黄泉。
今人搞音乐,更需警惕这"看透"的陷阱。多少民谣歌手初出茅庐时,歌里还带着泥土气息;稍有名气后,便学会了"解构"生活,歌词里充斥着反讽与世故,旋律也失了本色。那些自以为的深刻,实则不过是把天真当成了筹码,换来了些许世俗的洞见。“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出自《红楼梦》当中的对联尽管饱含为人处世的哲理,但很多时候,人只要多一分犹豫,就会少一分纯粹。幸而贾宝玉对这副对联感到不适,才得以留存了那份未经算计的深情。
唱片工业兴起后,音乐成了商品。识时务者研究市场,分析受众,制作"精准打击"听众耳膜的旋律。这般"聪明"的做法,产出了大量速食音乐,三月一换,过耳即忘。反倒是那些固执地保持单纯的音乐人留下了穿越时间的作品。他们未必不懂商业逻辑,只是选择性地"视而不见",守护着内心那片未被熏染的领地。
音乐创作如同赤足行走在晨露未干的草地上,需要肌肤与自然的直接接触。若先考虑露水是否污了裤脚,土地是否藏了虫豸,那触感便不真切了。同样,音乐人若过早地看透掌声背后的势利、成功背后的算计,手指按在琴键上便会多了几分迟疑,音符里便少了几许坚毅。
当然,单纯不等于无知。音乐人终究要食人间烟火,只是那烟火气不能蒙蔽了心。柴可夫斯基懂得人情世故,却仍能在《天鹅湖》中保持童话般的纯净;德彪西深谙艺术圈的明争暗斗,却写出了如孩童梦境般的《月光》。他们的智慧在于:知道世界的复杂,却不让这复杂侵入创作的核心领地。
说到底,音乐是给未降生之人的情书,是给未发生之事的预言。一个看透一切的现实主义者,如何会去相信未来?一个解构了所有美好的人,如何再去创造美好?保持单纯,不是幼稚,而是一种选择的勇气——选择继续相信,尽管知道诸般可以不相信的理由。
真正做音乐的人,还是单纯一点好。至少创作时,请暂时摘下那副看透世事的眼镜。(文/赵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