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栀子花
■闻君

小满初至，晨露未晞时，小区里的栀子花便醒了。那些被园丁修剪得圆润的绿丛间，突然迸出点点雪色，像是昨夜星辰坠落后的遗存。我俯身轻嗅，清甜的芬芳里，蓦地浮现出二十多年前那堵老墙的影子。

那是个需要穿过两条幽巷才能抵达的旧院落。巷角处，一丛栀子花从墙基的裂缝里挣出身子，苍劲的枝干上布满时间的皱纹。它的根须想必已在砖石深处盘踞多年，才能在水泥的夹缝中，年年捧出那样丰盈的白。

花开时最是动人。青玉般的花苞在某个清晨突然松动，露出内里层层叠叠的皎洁。常有蜂子误入花房，在鹅黄的花蕊里醉得打转。最妙是雨后，水珠在花瓣上流转，整朵花成了盛满月光的水晶盏，把阴暗的墙角都照亮了。

巷里的女人们都懂得与花相处的分寸。清晨买菜的妇人，傍晚放学的姑娘，经过时总要驻足，却只从外围折三两枝半开的。回家寻个玻璃杯，注七分清水，将花枝斜斜倚在杯沿。不过半日，那些羞怯的花苞就会在窗前徐徐舒展，吐出绵长的芬芳。我的书案上也常供着这样一瓶，花开时连纸页都染了香，墨迹间游动着清甜的魂魄。

记得有个梅雨季，连日的雨水把花瓣都打蔫了。我拾起几朵将坠的花养在瓷碗里，第二日竟又挺直了腰肢，继续香了整整旬日。这般顽强的生命力，怕是现在这些养尊处优的园艺品种再难企及。

二十多年风雨，老巷早已拆作通衢。那丛把根系扎进砖缝的野花，想必也随瓦砾去了。如今小区里的栀子花开得愈发规整，像被驯养的白鸽，再不会突然从转角扑进你的怀里。

某个起雾的清晨，我在绿化带前蹲下身子。，露水正顺着花瓣的弧度滑落，恍惚间又见那堵斑驳的老墙，墙角的栀子花在雾气中轻轻摇曳。忽然明白，有些花从来不会真正凋谢，它们只是把根系，悄悄移植到了记忆更肥沃的土壤里。

2025.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