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韵古窑
满是烟火气息的古窑,藏在森林公园层叠的山水间。沿长途汽车站西行两公里,穿过一条林荫小道,听落叶与砂石的声响,如天籁般纯净。稀疏的阳光洒下斑驳的影子,枝繁叶茂的枫树张扬出郁郁葱葱的气息,高大挺直的杉树站成刚毅的模样。林子尽头是高低起伏的山坡,油茶树郁郁葱葱,路边间或肆意开放无名的花儿。转过两道小弯,简易构造的门楼尽在眼前,“古窑”两字特别醒目。这里没有车马喧嚣,更没有诗和远方。四五间砖木结构的毛坯房,一溜儿排开的晒坯车间,十几个忙碌的工人,土黄色窑炉旁烟熏火燎。老窑工五十出头,雕塑般端坐一旁,火苗映红脸庞,古铜色脊背上泛出亮晶晶的光芒,如久远的青花淬火后的釉亮。
独在异乡为异客,忽然记起那天是中秋节。山区的夜来得早,略略带有些许寒意。我们四个高考失利的老乡买来啤酒、苹果、月饼,围坐在小石桌边。月亮挂在天空,皎洁又圆润。老窑工下班刚好经过,大家邀他坐坐。面对老窑工的坎坷经历,少年的烦恼又算得上什么呢。他匆匆举杯,虬枝般干瘦的手总在微微颤抖。
三十几年过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初见古窑时的画面。陶瓷历史博物馆紧挨在古窑右边,我们就读的学校在其西面。两年的汗水浸满足球场的角落。说是足球场,其实不过是学校食堂下新辟出的一块狭长的小场地,铺上一层不厚不薄的煤渣。但对荷尔蒙极度膨胀的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追随马拉多纳的梦幻舞步更合适。其时市中心广场是足球场,有时周末也会去踢上一场友谊赛。每次进出都得经过古窑,好比单调的日子沐浴恬静的春风。我们几个毕业后默默前行,石君、黄君改行去乡镇工作,后来担任了乡镇和部门主官,我也改行调入当地市政府机关,唯有吴君一直留在教育系统。
再次亲近古窑,盛大的瓷博会在如火如荼地召开。手工作坊内,工艺瓷、柴窑瓷琳琅满目,眼花缭乱。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游客,浓浓的吴语乡音里透出几分干练,从青花瓷到粉彩瓷,从颜色釉瓷到雕塑瓷,如数家珍。对粉彩瓷的古拙浑厚、雕塑瓷的规整拙重,也是娓娓道来。她曾在一家纸媒担任主编十几年,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不承想一次体检报告单上“癌症早期”的诊断颠覆了她的人生观,好在手术后病情得到控制。随后的五年时间,她和家人在云南洱海的山水小镇租下一栋小楼房,每年国庆节后候鸟南飞迁居洱海,种种菜、看看书、品品茶。五年后她回到上海复查,癌细胞竟然全部消失,这次专程来瓷都想学习陶艺,偏爱清代陶瓷工艺。
层林初染的秋日,几名发小相约去触摸这座园林式5A级风景区。景区内曲径通幽、楼台亭榭,岁月的痕迹镌刻在每片粉墙黛瓦间。信步走进一座古朴的饶派建筑,应该是最近十几年所新建。拾级而上,迎面一块匾额高悬在厅堂正上方,“火神庙”几个大字苍劲有力。房子中央是口仿古天井,寓意四水归堂。井内放有一只大缸,圆润而大方。其实这不是普普通通的缸,而是“火神”童宾所造的龙缸,不愧为千年陶瓷的图腾。相传出生于浮梁里村的童宾,成年时父母双亡,只好进窑场拜师学艺,近二十年间技艺精进,从小伙手做到看火。明万历年间,皇帝下旨修建定陵,派太监潘相督造大龙缸以置陵寝地宫点长明灯,便鞭笞窑工日夜赶制,童宾投身窑火以示抗议,窑工奋起反击,驱逐暴政的潘相,建起“风火仙”庙以纪念童宾。这些年,生生不息的窑火凤凰涅槃,独具风貌的陶溪川、三宝村,令各地创客漂洋过海,齐聚历史名镇开启逐梦之旅,演绎古城的前世今生。“以骨为薪”的童宾想必应该含笑九泉。
世世代代的薪火相传,铸就千年古镇的烟火人间。“火神庙”如同一枚楔子,把古窑的过去和现在紧紧地融合在一起,恰如在泱泱瓷都复兴书卷里添上浓重的神来之笔,陶阳里历史文化街区横空出世,更是让这座丰碑熠熠生辉。
□ 韩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