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快乐从未改变
如今过年,熟悉的鞭炮声越来越远,祭灶、贴门神、祭祖等传统年俗活动也日渐式微,所以一些人感叹“年味淡了”。其实,年的时间框架没有变,而是过年的人所在的社会环境变了。
一夜连双岁,春节是一年新旧转换最重要的节点,其特征是辞旧迎新。古人称年为“三朝”,取意正月元日为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也有人称年为“四始”,取意正月元日是岁之始、月之始、日之始、时之始。不论“三朝”还是“四始”,都强调春节是特殊的时间转换点。所以,辞旧迎新是年文化的魂魄所在,从古至今,这点始终未变。
传统年俗形成于农业社会。在农业社会,年所依托的是村落共同体和大家族,加之重土难迁,人的移动范围和规模非常有限,整个社会极其稳定。但过去一百多年,中国社会经历了快速的现代化转型,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是一个把几千年农业社会的中国和先进的现代社会体制在最短的时间压缩到一起并发生聚变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经常是传统社会不断被冲击但并没有完全消失,新的社会肌理并不完善但在不断生长。这是我们谈论年俗变化时必须考虑的大背景。
现代化的城市生活时间和古代的村落生活时间有很大不同。前者是被组织化和统一化的时间。生活在这种时间中的人,仿佛被编入如巨大机器般运转的现代社会中,不同年龄的人按照各自的时间规则工作、学习、生活。生活在现代社会,不得不接受快节奏、大压力、高竞争的生活方式,且总感觉日子很匆忙、时间不够用。在这样疾速的时间运转中,人们很难静下来仔细品味生活的乐趣。
玉兔东升,金乌西坠;朝九晚五,岁月匆匆。倏忽之间,一年便过去了。春节的时间性质和现代社会组织化的时间不同。进入春节时间,整个社会飞速旋转的齿轮似乎一下子慢了。从时间角度看,春节假期公共的社会时间大幅减少,人们纷纷进入个人时间。过年的时间,跟我们日常的时间有很大不同,主要表现在三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是故乡。过年这段时间,人们投身浩浩荡荡的春运洪流,被年拉回故乡。直到今天,只要条件允许,大多数人仍会选择回老家过年。这是因为老家有太多过去生活的回忆和数不清、理不尽、永远忘不掉的情愫。村口的老榆树,走过千百遍的巷子,幼时的伙伴和同学,所有这些都和“故乡”这个词紧紧连在一起。返回故乡,你就走进了生命中最沉甸甸的一份回忆。年赋予你通过时空隧道从今天回到昨天的力量。
第二个层面是亲人。现代社会每一天都是朝着目标奔跑的时间、奋斗的时间,但进入春节假期,那些奔腾向前的时间好像突然暂停。春节长假让大多数中国人有了和亲人团聚的机会。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家欢迎事业有成、衣锦还乡的子女,并真诚地报以掌声与喝彩;家也会热情拥抱归来的失意游子,并给他以其他地方没有的温情和守护。所以,年是和亲人在一起过的日子,是和亲人在一起放松的日子,是可以打开行囊把一年的疲惫劳累以及那些在外的辛酸苦辣都倾吐出来的日子。亲人们无条件地爱你、接纳你、扶助你,给你亲情的力量,这是这个世界最宝贵的东西。如果说故乡是人成长的空间起点,那亲人就是人成长的社会起点。春节期间,人们回到亲人身边,就回到了自己情感的原乡。
第三个层面是自我。古诗云:“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新年意味着严寒将去、万象更新。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时间点,人们从工作地(单位)回到故乡和亲人身边,也就从公共时间中回到了自己的时间里,从而可以从容地整理自我。中国人自古就有守岁的习俗。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守望旧岁结束、新岁开始。守岁的话题,经常是一家人帮着每个成员整理自己,一起回溯过去、审视现在、畅想未来。春节长假,人们从“公的时间”进入“私的时间”。正是通过对不同性质的时间进行结构性调整,春节弥补了人们在现代社会时间中生活的不足。
《孔子家语·观乡射第二十八》记载,当年孔子和子贡一起去看蜡祭。面对岁末“一国之人皆若狂”的狂欢场面,子贡一头雾水,不知道人们为什么如此投入。孔子教导子贡说:“百日之劳,一日之乐,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张而不弛,文武弗能;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从时间文化的角度看,现代社会的时间运行,如同蜡祭的“百日之劳”,而年所体现的时间,正是举国上下的“一日之乐”。时间文化在这里展示出的“张弛之道”,体现的正是中国年文化的重要价值之所在。
中国社会在发展,中国人的生活在改变,春节的节日文化模式也变得越来越多样。活动上,一家人可以一起看电影、逛博物馆,也可以一起出游;空间上,子女可以回到父母身边,父母也可以来到子女身边;形式上,人们可以用手机发送春节红包和拜年辞令。年俗就是这样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变化。但不论线下还是线上,不管过年方式如何变化,辞旧迎新这一年文化的魂魄永在,年让中国人在精神上得以更多地享受和体验生活的快乐,这一点也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