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还要藏书

2025-04-07 20:00 阅读
浙江宣传

中国藏书事业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3000年前。历朝历代藏书佳话不断,中国的藏书家们对于中华文化的传承光大厥功至伟。

但到了数字智能时代,一个小小优盘可以囊括万本电子书,各种人工智能工具成为无所不知的在线智囊,我们是否还需要筑书为城,继承发展藏书事业呢?

要想享受藏书之乐,先得承受藏书之苦。明末思想家黄宗羲在《天一阁藏书记》中说,“尝叹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一语道尽藏书之难。

藏书之难,难在囊中羞涩。读书虽然高雅,但购书的负担却很沉重,需要足够的财力支持。明朝贤士杨士奇嗜书如命,却家境贫寒,为了买一本《史略》只得卖掉家中产蛋的母鸡。即使到了满屏折扣的今天,想要收藏满屋子的书,仍需大量的资金投入。此外,对不少人来说,安居乐业尚未解决,要给书腾出一间房子更是难上加难。

藏书之难,难在存书不易。“纸寿千年”,说的是保存时间的上限。事实上,纸书极其脆弱,怕潮、怕虫、怕尘,尤其火是纸书的“头号天敌”。古往今来,多少书籍经典毁于大火,从此失传。藏书楼天一阁的名字便取自《易经注》中“天一生水”之说,正是为了“以水克火”。对藏书者而言,灰尘需要及时清理,开窗通风必须保证,很多藏书迷还专门给自己的书套上保鲜膜。但书如人生,被时光之手一页一页拂拭后,终会慢慢泛黄变旧。

藏书之难,难在搬书之苦。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书到搬时方恨多”,藏书之乐如坐拥金山,搬书之痛却似泰山压顶。所谓“孔夫子搬家——尽是书”,一份沉重的家当让不少文人直呼不敢搬家。现代的精装书厚重如砖,让搬书的难度成倍增加。

藏书之难,最难是难忍散书之痛。宋代文人周密在《齐东野语》中专门写了散书之痛,他认为“世间万物,未有聚而无散者,而书为甚”。三世积累的藏书,因他不善保藏而散落,让其肝肠寸断。更悲凉的是很多藏书人去世后,其毕生心血,在儿女眼中不过旧纸一堆,满室藏书只能称斤论两贱卖。像天一阁范氏家族代代传书的是传奇,人空书散反而是常态。古代中国私家藏书史,也被人称为一部典籍旋聚旋散的伤心史。

虽然藏书难处不少,苦楚颇多,但对爱书人而言,依然愿意迎难而上,苦中作乐。

藏书之乐,在于囤积。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藏书之瘾,也是一种高雅的癖好,倾注着对书的一往情深和原发之乐。这种快乐,跟集邮票、收古董、屯茶器完全一样,可以是很单纯的收藏之乐。有些藏书者对自己收藏的书,早晚都要巡览一遍,“晨昏忧乐每相亲”。一旦入了藏书之道,便会一痴到底。话说,明代藏书家王世贞为了收藏一部版本精美的宋版《两汉书》,忍痛割爱,用自己的一座庄园购换,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痴爱。类似此举者,古往今来,不胜枚举。

藏书之乐,在于阅读。藏书万卷,并非卷卷都要开阅细读,如袁枚所说“俸去书来,落落大满,素蟫灰丝时蒙卷轴”者大有人在。然藏书之人多半是爱读之人。夜深人静,以书为城,随意抽取,摩挲纸张,书香四溢,那是“夜雨孤灯乱翻书”的一人之乐。可像李清照、赵明诚夫妇那样“赌书消得泼茶香”,也可像苏轼苏辙兄弟“夜雨对床”温习诗文,既增长了见识,也增进了情感。若是家中藏书零零落落,是难以营造那种沉浸式阅读氛围的。

藏书之乐,在于增值。普通人藏书,多为阅读。如小学生藏书,为学习之需;大学者藏书,为学问之需。而一些专业藏书者,也收获了增值之乐。一本刚出版的书,可能寂寂无名,过了一段时日,因其印数稀少,身价倍增。出版社为了满足专业藏书者的需求,便经常出些刷边版、毛边本、典藏版等特殊版本。如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宋刻大系”,因其印刷精美、印数稀少,很受藏书者追捧,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这种精品书一到二手市场,便马上有所溢价。这种收藏稀有版本的快乐,让图书有了货币属性,是真正的“书中自有黄金屋”。而“一页宋版一两黄金”的说法,是这种收藏溢价的巅峰体现。

藏书之乐之上,彰显的是藏书之道。

从个体而言,家有藏书,对自身和家人在阅读上都有润物无声的效果。到一个家庭参访,书架上是否有藏书,藏了多少书,藏的是何种书,主人一家的品味便一目了然。所谓“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家有书香,雅致便自然来了。

俗话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在中华这礼仪之邦里,“书香门第”是对一个家庭的最高赞扬,远胜于“金玉满堂”“钟鸣鼎食”这种夸赞。而当下,网上常流行这种说法——“最好的学区房其实是家里的书房”,这也从侧面强调了家中藏书的重要性。阅读习惯的培养和熏陶,是需要一个固定场域的,这远不是一个电子阅读器、一种人工智能工具所能解决的。

我们把视野再放大一些,从浙江的省域层面看:在杭州,杭州国家版本馆的设计就围绕“宋代园林神韵的当代藏书建筑”展开,收藏了各种版本的历史典籍和珍贵资料,自面向公众开放以来,参观者络绎不绝,成为“网红打卡点”,为浙江进一步增添了文化的温润之气。在宁波,范氏家族代代接续,天一阁藏书事业奠定了一座城的气质——书藏天下,港通古今,而今吸引着众多慕名而来的人;在湖州,刘家从事藏书,从“富甲一方”向“泽被天下”转化,嘉业堂也成为湖州的一张文化名片。

而当下文化强省的大力推进,和藏书事业的发展也同样息息相关。在那些偏远的农家书屋,若有一批高质量的藏书,就可能种下一颗文化的种子;而在喧嚣忙碌的城市,无处不在的城市书房、实体书店、图书馆,虽不显山露水,却是爱书人不可或缺的精神家园。

再往更高层面看,全民阅读的持续推广,书香中国的深入建设,“爱读书、读好书、善读书”的浓厚氛围,都需要大量实体书的投入。人均阅读量、人均藏书量,皆是一个国家、民族文化水准的重要体现。

秦朝大量焚书,结果二世而亡;梁元帝江陵焚书,“文武之道”一夜即尽。而宋朝编纂《册府元龟》、明代编纂《永乐大典》、清朝编修《四库全书》,皆是为了收集藏书,存续文脉,与盛世相得益彰。可见,书运即国运。

当年日军入侵上海,他们盯上了拥有大量珍贵藏书的商务印书馆和东方图书馆,并扬言,炸毁闸北几条街一年半就可恢复,只有把商务印书馆、东方图书馆这个中国最重要的文化机关焚毁了,它则永远不能恢复。最后,商务印书馆和东方图书馆被战火焚毁,无数古籍善本、珍贵图册化为灰烬。这让张元济肝肠寸断,忧心如焚。但他没被打趴下,数年后,商务印书馆重新恢复生产,东方图书馆的藏书又慢慢回到原初。这是因为许多中国藏书家身上藏着那种永远打不倒的坚韧精神。

如今海晏河清、岁月静好,我们再也无需像范钦、张元济这些先贤们一样,含辛茹苦地去抵抗天灾人祸,小心翼翼地给藏书一份安宁。但对藏书的守护之道,依然需要发扬光大,中华文脉唯有在这样的代代接力中才能得以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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